昨天所有的荣誉,已变成遥远的回忆
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,今夜重又走进风雨
我不能随波浮沉,为了我挚爱的亲人
再苦再难也要坚强,只为那些期待眼神
心若在梦就在,天地之间还有真爱
看成败人生豪迈,只不过是从头再来
刘欢的歌不敢常听,听一次热血沸腾一次,忍不住还会跟着音乐哼哼。
这首《从头再来》,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。那是一部年代剧,反映改革开放的,时过境迁,放在当下,依然能共情。
想到了我的继父。6年前,继父无疾而终,驾鹤西游,97岁。
生前,他的生活极有规律,每天上午,固定与年岁相近的街坊四邻打几圈麻将,输赢都是三毛五毛。
午饭后睡一个多小时,睡醒后先在阳台摆弄他的十几盆花花草草,然后,沏壶茶,喝完便下楼遛弯儿,每天走三、五公里的样子。
晚饭后的时间则交给电视,关心国际国内各种新闻。几十年如一日,悠哉悠哉。很多与继父年龄相仿或者小他许多岁的退休老人,都羡慕他身体硬朗神仙自在。
每到这种时候,继父便是一脸惬意地笑着说:“嗐,什么神仙呀,活个心气儿!”
听得多了,这句话便印在了我的心里。
有时候,真理朴素。人生一世,其实就是活一个心气儿。
例如说,小孩子的心气儿是什么呢?一定是要活得好玩,天真活泼,快乐成长。
成年人的心气儿是要活得有意义。心里有目标,活得有奔头。
老年人的心气儿是生活有滋味,有内容,心头甜。
很多古语也很朴素,例如“人活一口气”,还有“哀莫大于心死”等等。
这里的“心”,说的是信念、目标、希望之类,简而言之,说明心气儿是生命的基本盘。心气儿顺,则白驹过隙光阴似箭;心如死水,则行尸走肉度日如年。
又想到了企业。和人一样,穿越过N个经济周期的企业,其实活的也是个心气儿。
罗振宇在2019-2020《时间的朋友》跨年演讲中说:
“基本盘是指那些改不了、夺不走、丢不掉的东西。这也是企业谋求长远发展、稳健运营、自身所应具备的内在价值和存在意义,也就是我们的常说的内因或内驱力;
具体来说,一个人的长期竞争力,不是财富和关系,而是他的‘基本盘’;
一个国家的长期命运,也不取决于机会和技巧,而是他的‘基本盘’。看清脚下的‘基本盘’,是我们拨开云雾、窥见未来的第一步;
思考基本盘的价值在于,让我们看到自己的禀赋,也看到自己的约束条件,更能在长期确立自己的优势和信心。当我们看不清未来的时候,不如收束目光,回到脚下,看清我们的基本盘。”
罗胖说得文雅,其实所谓“基本盘”,就是心气儿。
眼下,大多数中国企业都“回到脚下”了,都在忙活寻找救生圈,顾不上基本盘。心气儿颓了,只剩下凌乱。
多年前,数次去日本,先后考察过十几家企业。其中,丰田、松下、日立、川崎重工、三越百货等,半数是明治维新之后和二战之前这个时期诞生的。
其中,三越百货的历史最长,始于比明治维新还早两百年的江户时代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进入中国上海、天津、成都的伊势丹百货,便是三越百货旗下的国际品牌。
今年3月,上海梅龙镇百货发布公告,他们的伊势丹百货将于6月30日停业。与中国众多的实体商店一样,伊势丹百货在中国举步维艰、几近消失。中国市场只是伊势丹的局部,停业看上去难免惆怅,却是按步就班。
“活着是硬道理”便成了唯一念头,谈心气儿有些不切实际。
每去一家企业考察,脑子里都会思考一个问题:这些有百年历史的日本企业,都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,它们依靠什么度过了至暗时刻?
《波茨坦公告》彻底封堵了日本通过战争掠夺他国资源的军国主义道路,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打开了另外一扇窗。
1945年至1952年,被美国人扔了两颗原子弹的日本,迅速完成国内重建。然后,进入到二十年的经济快速发展周期,再后来是十几年的稳定发展周期。
1985年,G5集团(美、日、英、德、法)签署著名的“广场协议”,日元升值、美元贬值,日本的经济泡沫刺穿,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经济衰退周期。
潮涨潮落,看上去都是有规律的发展运行。
我去考察过的那些日本企业,都经历过这些时期且成长优秀。固然,战后重建的日本得到了欧美等国的大力支持,这是外力。
但是,假如这些日本企业没有强大的生命力,纵然有外力帮扶也很难劫后重生。
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
日本企业的青山是什么?什么是它们的生命力?我们习惯认识的所谓武士道精神,其实就是他们竞争发展的心气儿,这是他们明治维新之后一如既往死守的基本盘。
我去北欧以及德国考察过十几家百年历史的企业,也带了同样的问题,得到的答案也是一致的。
这是它山之石的启发,傻子过年看隔壁,也是最朴素的对标。“心若在,梦就在”,有心气儿,便一如既往不凌乱。
2001年,我研究过山东一家地方国有控股上市公司。这家企业1700名员工,有50多名博士博士后,700多位硕士生,800多名大学生。这家企业在打造知识型企业方面的实践,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后来企业家入狱了。这家公司的业务虽然仍在之前的赛道上,但知识型企业的实践已然停止。
二十多年过去,企业还在,年销售收入60多亿元,利润5亿多元。虽是劫后余生,但以二十多年的时间衡量,不过是差强人意的存在。
2004年底,我研究过另外一家地方国有企业,企业家也入狱了。这是一家传统的消费品企业。同样是二十年过去,这家企业2023年销售收入一千多亿元,利润上百亿,已经是世界级的行业巨头。
结果迥异,是什么原因呢?
遵从规律,非正常的领导人更替,通常是企业发展的劫数。换人如换刀,打牌的时候,手气背,换个新人,手气转旺的很多。而企业换人呢?有些换人跟自残差不多;有些换人,企业能涅槃重生健康发展。
产生这种差异,什么因素是至为重要的呢?
两家企业领导人锒铛入狱的时间相差三年,它们的共同点是核心业务都处在上升通道。资产质量优良,低负债率,资金充裕,现金流很好。中国加入WTO和改革开放持续深化的社会环境,对于两家企业的发展影响也是一样的。
唯一的区别是,一家企业的继任者由企业内部产生,之前的总裁接任了董事长。而另外一家企业的继任者,则由政府从一家跨行业的国有上市公司抽调,是空降过来的。
换人的方式方法不同,导致企业渡过危机的结果不同。
企业内部产生的继任者,已经拥有团队的认可与信任,知道企业创新发展的方向。他能迅速聚拢人心,使得团队心气儿不颓,基本盘不坍塌。
而空降的继任者没有这种优势,他也可以迅速了解企业的基本面,但是,面对由硕士博士为主体的近两千人团队,怎样聚拢人心是一个天大的难题。
了解基本面容易,重建基本盘很难。
企业无人则止,说的不是人头,而是人心。所以,心气儿是基本盘。
当然,世事无绝对。世纪初,成功再造日产汽车的“成本杀手”法国人戈恩便是空降兵。看似例外,实则也是因为骨干团队变革求生的心气儿,奠定了企业再造的基础。
中国民间有句俗语,叫“有什么别有病,缺什么别缺钱”。这句话前半句合理,后半句也合理。
稍加改造,例如改作“缺什么别缺心气儿”,对企业可能更适用。因为,心气儿没有了,有钱一定会变得没钱,它是不治之症。
心气儿在,穷则思变,没钱可能变成有钱。中国的改革开放充分说明了这一点。中国民营企业百分百创业伊始一穷二白,都是凭一股心气儿开始。
很多人会把“人活一口气”,当作志气、骨气。其实,理解为中医术语所讲的元气,也是合适的。人的生命力顽强,饿其体肤劳其筋骨都不致命,关键是别伤元气。
西安的企业家朋友告诉我,天下温泉属临潼最好。因为,根据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记录,临潼从未发生过地震,也就是从来没有开膛破肚伤过元气。所以,临潼的温泉闻不到那股硫磺味儿,但温泉素含量很高,泡完周身滑腻。酷爱温泉的日本游客,成群结队到临潼,泡汤会泡到“鱼儿离不开水”一般依依不舍。
元气到底是什么,中医学理论认为,元气源于先天之精气与后天之水谷精微,其实也是语蔫不祥说不清楚。既然说不清楚,倒不如用心气儿代之,古为今用简单明了。
当下,伤元气的人和企业越来越多了。因此,内卷、躺平、失业、跑路、爆雷,……这些近年出现频率很高的单词,给我们的提示是心气儿没了,这是中国企业面临的最大风险。
中国企业目前所处环境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日本企业。人家是一百多年历史,我们的改革开放才四十多年,这期间我们没有经历过战争。但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的程度,中国企业与二战之后的日本企业都差不多,只是性质与环境不同。
二战把日本企业的家底掏空了。但是,战败之后百废待兴的日本国内市场,以及欧美国家对日本企业的包容态度,为他们的崛起提供了巨大机会。而此刻,中国企业则面对着各种围追堵截。
我们与别人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呢?人家知耻后勇,我们是心气儿颓了。心气儿颓了,即使有春暖花开的时候,也无法从头再来。
互联网媒体不时会报道中国的富人跑路。有两个维度去认识富人跑路:
第一个维度是富人跑路符合逻辑,因为富裕所以危险;
第二个维度是富人跑路不合逻辑,因为最俗气也是最本真的光宗耀祖人前显贵,也当在母国。
中国文化讲究达则兼济天下,有恒产者有恒心。无论哪一种逻辑,我相信没有几个富人是心甘情愿要漂泊异乡的。这些人大多数是企业的基本盘,而企业则是国家经济的基本盘。基础不牢,地动山摇。
在企业里,有两个概念不能混淆:一个叫基本面,一个叫基本盘。基本面是表内资产:资产负债表、现金流量表,经营损益等等。基本盘是表外资产,是看不见的东西。比如,无形资产、商业模式、企业文化,等等。
表外资产最关键的是企业元气,也就是心气儿。
基本面是已经过去的总结,如报表、数据、饼图,等等。即使用杜邦分析法,做一些关于未来的分析,也还是数字层面的推演。
而基本盘才是决定未来的。如果不能准确认识企业的基本盘,就很容易被基本面蒙蔽。我们可以把一些无法用数字体现的要素都归于企业的基本盘,例如,企业家与核心团队、企业价值观、商业模式、科技水平、公司治理、品牌价值。
而归根结底,核心驱动力还是企业的心气儿。基本面坏掉了,说明这家企业得了病,也许是感冒,也许是跌打损伤,甚至是内脏受损。不管是哪一种,都可以救治。而如果是基本盘坏掉了,则说明病入膏肓,属于不治之症。
所以说,“哀莫大于心死”。华佗在世,也治不了心病。
另外一组概念也是企业家需要保持清醒认识的:基本盘可能是救生圈也可能不是,但救生圈一定不是基本盘。
我认识的一些房地产企业老板,这些年焦头烂额地在忙活几件事:
第一件,债务重组和努力,让正在开发或者准备开发的项目进入到银行的“白名单”,争取更多的项目贷款。这是解决资金链断裂的应急之策,属于救生圈。
第二件事是“保交楼”,这关系到千家万户、和谐社会,属于政治问题。
第三件事是“去库存”。资金回笼,也是救生圈。这些措施能让爆雷的房地产企业从水里探出头、喘口气,不立马溺水而亡。
但是,大多数房地产企业的基本盘都坏了,抓住救生圈也只是苟活。此刻,即使房地产百强企业家家都有救生圈,五年、十年之后还能活下来多少家?也许会有10%。因为,中国城市化率已经超过70%,我们无法期待14亿人口的中国,人均住房面积达到八十甚至一百多平方米。
另外,奄奄一息的房地产企业,有多少还有心气儿呢?除了行业特殊性和市场环境的差异,中国民营企业与房地产企业的境况是一样的。
比基本面坏掉更加令人痛心的事情,是相当数量民营企业的基本盘崩溃了。即使是积极出海,积极降本增效,也不过是抓住救生圈、改善基本面。
而心气儿从哪里来?
去哪儿网从7月15日起,推行每周三、周五员工灵活选择办公方式,直白说就是可以居家工作。这件事携程网几年前就实施了,去哪儿网这次也提前做了几个月的试行,效果不错。
去哪儿网的CEO陈刚给员工发了一封公开信,他说:“与其做一条把肉体困在工位的咸鱼,我更希望大家在大有可为的年纪,多走出去看看。通过这种新的办公方式,找到新的灵感,用它来解决你工作中、生活中难免会遇到的卡顿时刻。”
互联网企业,休闲与商务出行业态,固然支持去哪儿网混合办公的创新实践。但是,同样是降本增效,我觉得他们做得很高明。相当数量的企业,降本增效首先想到的就是裁员、减费用。这是一种失于惰性的本能。成本是降了,增效与否另当别论。
去哪儿网可能也裁员,也降费用,而混合办公的高明之处在于,费用降了,员工的心气儿也许涨了。
只有愚蠢的领导者,才会认为只要砍人数就能带来降本增效。降本增效的第一要务是聚人心。创业如此,求生也如此。
风大浪急,没有谁能够优雅逃生,也没有谁能够优雅离场。从企业而言,“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”,更多的时候只是无奈之下的自我安慰。我们早已处在一个大转折的经济周期里。
没有几家企业能够逆周期突飞猛进。能够期待的是,企业要守住自己的心气儿。“人穷志短,马瘦毛长”,心气儿守不住,救生圈救不了企业的命。
守住心气儿,才是真章儿!
No.5922 原创首发文章|作者 陈惠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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